我躺在后院老槐树下的竹榻上，蝉鸣声吵得人昏昏欲睡。
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牌——那是父亲前日才给我的隐龙山庄嫡子信物，说是要我明日跟着他去见什么重要人物。
我打了个哈欠，把玉牌往怀里塞了塞，正打算补个回笼觉，忽听得西厢房方向传来瓦片碎裂声。
这声儿极轻，像猫爪挠过青瓦，可隐龙山庄的护院阵法连只麻雀都飞不进来，哪来的野猫？
我翻身坐起，竹榻发出吱呀轻响。
风掠过院角的牡丹丛，带起几缕若有若无的腥气，像极了上个月三长老猎回来的玄铁狼血味。
我眯起眼。
最近半个月，褚长老总在子时后出庄，前天我蹲在他房梁上偷酒喝，亲眼见他对着后山歪脖子树说了句"子时三刻，暗河开"。
当时他脸上的褶子堆成团，活像条吐信的毒蛇。
西厢房是父亲的书房。
我摸到腰间那柄母亲亲手刻了"衍"字的匕首，顺着游廊猫腰过去。
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，书房窗纸透出昏黄烛火，映着两个黑影——一个穿着玄色劲装，另一个...我瞳孔骤缩。
那是褚长老的身影。
他正把父亲最珍爱的"九霄剑"从剑鞘里拔出来，剑鸣声像利刃刮过骨缝。
玄衣人伸手接过剑，月光恰好照亮他腰间的血色纹路，那是暗河杀手的标记。
"林正雄那老东西去北境谈生意，今晚山庄护山大阵由我掌控。
"褚长老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，"你带二十人从密道进，我引开守夜弟子。
林府上下百口，一个活口都不留。
"我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。
隐龙山庄世代守护着什么，父亲总说等我筑基后再讲，可现在..."砰！
"书房门被踹开的瞬间，我转身就跑。
风灌进衣领，身后传来玄衣人的暴喝："有活口！
"我抄起院角的石墩砸向追来的杀手，石墩砸在他胸口，却只让他踉跄两步——这是筑基期的修为！
"阿衍！
"母亲的声音从演武场方向传来。
我顺着声音望去，月光下她白衣染血，手中的"映雪刀"正架在一个血袍客颈侧。
可那血袍客突然抬手，一道暗红剑气破空而来，母亲的刀应声而断。
她踉跄后退，后腰重重撞在院墙上，嘴角溢出鲜血。
"娘！
"我喊出声，却被身后的杀手拽住后领。
他的指甲刺进我皮肉里，疼得我几乎咬碎牙。
演武场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，我看见三师弟被刺穿胸膛，五师姐的剑被挑飞，连最护着我的老管家都倒在血泊里。
"密室！
"母亲突然朝我嘶吼，她染血的手拼命指向演武场角落的太湖石。
我猛地挣脱杀手的钳制，连滚带爬扑过去。
太湖石下有块活动的青石板，我掀开时指甲缝里全是血。
"追！
别让这小崽子跑了！
"我刚钻进密室，头顶的石板就被劈成两半。
密室只有两尺高，我只能趴着往前爬，身后传来杀手的闷笑："小少爷，这密室当年还是我修的。
"他点燃了什么，呛人的绿烟顺着地面漫过来，我被呛得剧烈咳嗽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。
黑暗中我的手碰到个硬物。
摸起来像是玉简，我用袖子擦了擦，神识探入的瞬间，无数画面涌入脑海——"天衍之眼，可演三千世界，窥未来之影。
然命数如刀，每演一刻，折寿一息。
""林氏先祖曾以此眼斩过真仙，却因过度推演遭天道反噬，全族血脉封禁此眼，除非...灭门之劫。
"绿烟漫到我脚边时，左眼突然像被烧红的铁签子戳了进去。
我疼得撞在石壁上，眼前浮现出重影——两个杀手举着刀冲进来，左边那个会先踢我后腰，右边那个会用刀尖挑我的下巴。
"咳...咳..."我假装昏死过去，任由绿烟呛得肺里冒火。
左边杀手的靴子尖顶在我后腰上，我数到第三声，突然翻身攥紧匕首，狠狠扎进他脚筋。
他惨叫着摔倒，右边杀手的刀己经劈下来，我顺着推演的画面滚到他身侧，匕首划开他的手腕动脉。
鲜血溅在我脸上，温热的。
两个杀手的惨叫声在密室里回荡，我撑着墙站起来，左眼的金色纹路还在发烫。
可还没等我喘口气，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，我捂住嘴，指缝间渗出黑血——过度推演的反噬来了。
意识模糊前，我看见血袍客摘下面具。
他脸上爬满血色纹路，像活过来的红珊瑚。
褚长老站在废墟里，正把一叠泛黄的纸页扔进火盆，火光映得他的笑比鬼还狰狞。
"小崽子，你以为能活过今晚？
"他的声音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，"等暗河处理完尸体，这世上就没有隐龙山庄了——"话音被风声截断。
我瘫在血泊里，听见头顶传来清稚的笑声，像山涧里的泉水撞在石头上："有意思...天道都要斩的命数，偏要往绝路上撞。
"有温热的手按在我后心，那温度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哄我睡觉时的怀抱。
我想睁眼看看是谁，可眼皮重得像压了座山。
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，我听见那声音低低说："醒过来吧，该你掀棋盘了。
"血锈味还卡在喉咙里，可疼得要裂开的头骨突然松快了些。
有团暖融融的东西贴在我后颈，像被晒了一整天的棉褥子，顺着脊椎往西肢百骸渗。
我想抬手去抓，手指却软得像泡在温水里的面条。
"小家伙，你这眼睛在和天道吵架呢。
"清稚的声音裹着晨雾钻进来，带着点跑调的哼鸣，像哪家小娃偷喝了酒，舌头在嘴里打滚。
我勉强掀了掀眼皮，只看见片乳白的雾，雾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——或许穿着月白道袍？
发尾沾着露水，晃起来像落在青石板上的星子。
"疼不疼？
"那声音突然凑得极近，我甚至能闻到点艾草混着松脂的香气，"疼就对了，天道最见不得人抢它的骰子。
你倒好，首接把棋盘掀了个底朝天。
"我想骂他疯，可喉咙里只漏出半声气音。
道童的指尖轻轻点在我左眼上，烫得惊人，却让翻涌的血潮慢慢平息下来。
原本灼烧的金色纹路突然凉了，像被泼了勺山间雪水，那些乱撞的未来碎片也跟着静了，只剩他的声音在脑子里转圈："记住了，天衍不是刀，是秤。
等你能称出自己的命有几斤几两......"晨雾突然涌得急了些。
我听见布料被风掀起的声响，再睁眼时，雾里那团影子己经淡得像要化了。
他背对着我挥了挥手，道袍下摆沾着的露水甩进雾里，落进我手心里，凉丝丝的："醒了别慌，有人给你留了药。
"话音未落，那点温暖的触感就抽走了。
我重新陷进黑暗里，可这回不是疼，是种浸在云里的虚浮。
迷迷糊糊间，有什么带着朱砂味的东西覆在左眼上，压得眼皮发沉——像是符纸？
我想抬手去揭，可力气早被抽干了，只能任那东西贴着伤口，慢慢渗进些麻麻的痒意。
最后一缕意识散掉前，我闻到了股旧檀香。
像极了小时候跟着父亲去后山破庙避雨时，供桌上那柱燃了半截的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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